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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邬亮珊女士的过程被打断了三次, 最后一次被打断后不得不结束了对话, 这对记者或任何面谈者而言, 往往都是不愉快的经历, 然而, 这次的采访恰恰是因为被打断了三次, 才增加了记者对她的尊敬。
邬亮珊女士是芝加哥东南亚中心的主任,50多岁的她身材瘦小,已经开始变白的头发显露岁月的沧桑。记者见到她的时候已将近下午五点了,作为一位以难民身份来美的越南华侨,邬亮珊女士丢下手头的工作和记者谈起她的人生经历。
谈话第一次被打断是芝加哥东北大学学生电台负责人来找邬亮珊女士商谈为东南亚海啸捐款的事情。此时已将近五点半,这个时候绝大多数的机构都已经下班了。该电台负责人要在东北大学校园内为南亚、东南亚的海啸灾民募捐,并托东南亚中心把义款转交给受灾国。东南亚中心是一个主要以在美亚洲移民、难民为服务对象的机构,该电台负责人在募捐活动中想到了东南亚中心是很自然的事,而邬亮珊女士则请该负责人放心,捐款将全数转交给受灾国。
邬亮珊女士来美国30年,一直都没有中断过为来自亚洲的难民、移民的服务工作,她也曾是一个难民,而且她的人生哲学很简单:别人帮了我,我也要去帮别人。1975年北越攻入南越,一时间局势动荡,再加上当年越南的排华浪潮已经开始显现,很多华侨开始逃离越南,邬亮珊就是其中的一个。
当时邬亮珊在一位在越美国教授的帮助下,怀揣10美元的硬币,手拉17岁的弟弟,开始她的难民流浪之旅。由于美国朋友的帮忙,她可以坐美国的军用飞机逃离越南,然而就在飞机上天不久,机场就遭到北越的轰炸,很长一段时间里邬亮珊的父母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回忆往事,邬亮珊总说她很幸运,她说后来那些乘海船逃离越南的华侨就更惨了,大风大浪还不说,遇上海盗就死定了。
在当时的越南,华人是受歧视的,一是历史上越南受中国的统治,二是法国占领期间,政府压制越南人,却给在越华人很多生意上优惠政策。越南人自己接过政权后,就对华人不利了。越南的华人可以办小学中学,但不能有华人的大学,有钱的越南华侨都送子女到台湾等地念大学,而家境不富裕的邬亮珊就只能上越南人的大学,在大学里邬亮珊碰到一个憎恨中国人的教授,那教授不仅在课堂上对中国出言不逊,而且还经常刁难中国学生。
台湾歌手罗大佑有一首歌叫“亚细亚的孤儿”,这首歌唱出不少在美越南华侨特有的孤儿感,邬亮珊说:“在越南的时候,越南人不认为我们是越南人,在美国之后,华人不认为我们是华人。” 邬亮珊的经历促成了她倡导不同族裔皆平等的信念,这就是她一直致力于推动“亚裔美国人”这个概念的原因。东南亚中心对不论是来自亚洲任何一个国家的移民或难民,都平等对待,如今该机构的服务对象已经超出了东南亚的范畴,韩国、日本的移民也常到该中心来,而且来机构做义工的哪个国家的都有。该中心为移民、难民服务25年多,口碑甚好,甚至连一些外州的移民也常到东南亚中心求助。
将近六点钟的时候,东南亚的中心的一位美国义工叫走了邬亮珊,因为来该中心托儿所的一对孩子还没有父母来接,两个孩子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邬亮珊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找孩子父母的联系电话。邬亮珊每天上午九点来上班,一般都要
在晚上九点才离开东南亚中心,到了晚上六点钟还在忙工作对邬亮珊来说是家常便饭了。东南亚中心有托儿所,还有老人日托所,从开设儿童假期班到帮助移民申请暖炉补助,繁琐的工作五花八门,邬亮珊要处理好每一件细小的事情,因为她特能理解普通移民在美生活的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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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亮珊坐军用飞机离开越南之后,临时住在关岛的一个难民营,难民营是在美军军事基地里临时修建的,难民就住在沙滩上搭建的布棚子,而吃饭的地方却很远,每天邬亮珊就和其他难民为了吃一点点咸鱼和一碗稀饭整天来回跋涉,吃了午饭走回住处没多久,又要再走回去吃晚饭,否则时间就不够了。来美国后,邬亮珊被安顿在纽约,一位来自英格兰的老太太把自己在曼哈顿的公寓留出来给邬亮珊等难民住,还教她们学英文。 “我碰到美国人都非常的好,我曾经给一位老人做清洁工,那位老人非常友善,他经常买牛肉做给我吃,和我聊天,还教我如何打电话,如何用烤炉等。最感动的是,那一年圣诞节他还买了礼物送给我这个背井离乡、举目无亲的人。” 邬亮珊说。在纽约,邬亮珊第一次体会到四季分明的气候,也感受到全新美好的生活已经开始了。
作为一个难民,邬亮珊来美国后只有面对生活,没有后路可以退,回忆起当年在纽约街头捡到旧家具的高兴劲儿,邬亮珊笑了。人们选择新生活的方式有很多种,邬亮珊选择的新生活始终没有离开为难民、移民服务这几个字眼。邬亮珊来美国前是位英文老师,由于英文功底好,她刚来美国不久就参与难民安置工作。“我当时是做翻译,那时候已经有很多的越南华侨逃离越南,在世界各地的难民营里呆着无处可去,我就是想介绍更多的美国人认识越南难民,让他们领养这些难民。” 邬亮珊说。在纽约的几年中,邬亮珊认为最有意义的就是在一个专业的难民服务机构的工作经历,从帮难民找房子、给小孩找学校这类繁琐的事情到填写五花八门的申请表格,她学到了很多为难民服务的专业性技能。
1979年,越南难民大批涌入美国,芝加哥成为一个大量接受越南难民的城市,该年年底,邬亮珊来到了芝加哥的亚裔服务中心,为刚到美国的难民服务。但一年后邬亮珊去了芝加哥大学念社会服务专业的硕士。邬亮珊说:“为难民服务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在美国,从事这样的工作也是需要执照才可以,我选择这样的专业就是为了更有效地去帮助那些贫困的移民、难民。”
就这样,邬亮珊成为了芝加哥大学的第一位越南籍学生,在上学的同时,邬亮珊也开始在印支华裔联谊会工作,印支华裔联谊会就是芝加哥东南亚中心的前身。就在这个非赢利性的机构,邬亮珊一呆就是20多年。“没有家的感觉我是最清楚的了,来美国后有那么多的人帮过我,我想我也应该去帮助别人,去帮助那些贫困的移民、难民,让他们有家的感觉。” 邬亮珊这样一来解释她的职业。东南亚中心成立的前十年里没有任何政府的资助,邬亮珊却一直在里面做义工,生活上开支则靠自己做兼职教师的收入。邬亮珊简朴的衣着和特有的气质说明财富不是她的人生追求。
采访第三次被打断是因为东南亚中心收养的一位无家可归、神智失常的华裔老人突然失踪了。来通报消息的另一位老者着急地说:“他要吃春卷,我就给他买,可一回头他就不见了!”
邬亮珊向记者解释说,几十年前这位老人来到美国,因为语言不同等原因被当成精神病关进精神病医院,一关就是31年,其实他本来没有精神病,但在精神病医院关了这么多年,就真的有点神智失常了。
“这位老人身世很凄惨的,自己没有结婚,但在美国有一个弟弟。后来库克郡的法院判老人应该从精神病医院释放,老人获得自由了却无家可归,因为他弟弟早就不认他了。” 邬亮珊说,“我们收留了他,现在我们和老人住一起,白天他跟我来东南亚中心呆着,晚上我再带他回去。今天不知道他又跑哪里去了。”
虽然邬亮珊已招呼熟人出去找这位老人了,但在接下来的采访中她显然有点心神不安了,最后她只得向记者表示歉意:“我想我是和他们一起去找吧,现在天很黑了,外面又冷,我真怕老人会出什么意外。” 说完她就匆忙穿上外套出去了。
事后记者得知,那位老人虽然神智失常,但却会认人,老人称邬亮珊女士为“brother (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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